八千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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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百年前,北平人吃得起香椿吗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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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唐鲁孙、陈晓卿理想国imaginist

《像雾像雨又像风》

昨天有一个热搜被高高顶起——“上海香椿卖到90元一斤”,实在不得不佩服国人的馋劲儿。春节一过,还不等大鱼大肉消化完,全国人民都卯足了劲儿“吃春天”。

南方人馋一口荠菜小馄饨,北方人中意香椿摊鸡蛋。荠菜、藠头、春笋、香椿、榆钱、槐花……不出意外,会依次出现在各地的餐桌上。

有人调侃北京是美食荒漠,在“咬春”这件事上,北京人民表示不服,决定派出唐鲁孙先生说一说旧日北平的春味儿。

唐鲁孙先生的笔下,香椿的味道就是乡愁:“岁月骎骎,北平旧宅那些层阴匝地、格枝杈桠的老椿,是否依然无恙?”

来自安徽的陈晓卿,也深藏着属于春天的家乡味:“春在溪头荠菜花。说得好,要体会春天,最好到乡野中去。”

春天这样好,恨不能把春天吞进肚里,哪怕吃不着,也要看看文章解解馋不是?

我家的香椿树

摘选自《什锦拼盘》(唐鲁孙作品08)

读了王鸿钧先生《谷雨之后椿芽香》大文之后,故乡之思油然而生。北平舍下旧居在清初时期大概是一座王公府邸。因为正房正厅屋面用的是圆形筒子瓦,东西没有厢房,而是丹楹黝垩的宽阔走廊。

大厅院里左边一棵梧桐,右边一棵梓树,修柯戛云,都是挺然老木。厅截西耳两间窗牖冏冏高大弘敞,笔者跟舍弟陶孙每天就在屋里读书写字。

窗前有一小跨院,中间有一座花台,里面种的是葱翠吐秀的萱草。当窗一株两人抱不过来的老椿,每当盛暑,枝叶茂密,参差掩映,满室清凉。

我常想,前人对庭园设计虽然技不专攻,可却别具匠心,桐梓交耀、椿萱并茂是多么典丽的口彩。所以清代名书法家王文治(梦楼)送了先曾祖一方“奕叶清芬”匾额,据赵次瑞先生说,这四个字雄伟挺秀,古朴之极,是梦楼先生经典之作。

我们幼年读书时节,只知香椿树大阴凉,虽然香椿结实,有成串的褐色果实,可以拿来做各种小动物,可是在繁花着树、累串盈枝时,有一股异香异气,闻了之后,香气过分逼人,还觉得挺不舒服呢!

有一年初春一清早,我到书室找窗课,平素总是八点到书房温书,那天不到七点,一进书房,就看见一个人爬到树上摘椿芽。门房徐林马上跟进书房来说,市面椿芽还没上市,卖菜的老陈要求准他摘点去卖,他就沾光不小啦。

既然是门口熟卖菜的想摘点椿芽,我也就没追问了。后来才知道椿树愈老发芽愈早,人家谷雨摘椿芽,我家香椿是百年以上老树,一过春分,蟠木累瘿屈曲轮,已着碧油油紫茎绿蕊的嫩芽了。

据说香椿芽分初芽、二芽、三芽,越早香味越浓郁,把初芽在开水里过一下,用南豆腐、香油、蚝油凉拌来吃,吐馥留香,清隽宜人。吃炸酱面拿来作面码,则味胜豆嘴儿掐菜,可算一绝。

到了二芽、三芽味渐淡薄,拿来焖蛋、炒蛋则仍具幽香,别有风味。老陈在树上摘下来的初芽,大约第一次可以摘两斤多,第二、第三次大概顶多一斤多点,不到两斤,再摘就是二芽、三芽啦!

他摘下初芽,用清水洗干净,修理整齐用细水蒲扎好,放在拳头大的小蒲包里,到各大宅门献宝,当洞子货(北平南郊丰台农家在温室培育的时鲜蔬菜叫洞子货)卖,爱吃香椿芽的当然拿它当珍蔬上味,可以卖好价钱了。

他在舍下摘椿芽去卖,门房绝不敢跟他要钱,不过他车子上有的是其他时鲜蔬菜,选点给门房尝尝新,那是人之常情,我自然睁一眼闭一眼,就不去管他们的闲事啦!

自从来到台湾,头几年就没有吃过新鲜香椿,衡阳街几家南货海味店,偶尔有腌的干香椿卖,一味死咸,连一点香椿的柔香都没有。

一九五七年,笔者在嘉义工作的时候,堇篱茅屋颇多隙地。有位在农业试验所担任育种工作的友好,送了我四株从内地移来的纯种香椿树秧子。虽然只有一尺多高,微风摇曳,隐蕴菁香,绝非凡品。

经过连年施肥培土,日渐茁壮,嘉义有家中央餐厅的经理毛君,虽然隶籍四川,可是最爱吃新鲜香椿拌豆腐。有一次我摘了一些椿芽,拿到中央餐厅让厨房配菜,毛经理尝了之后,认为这几株香椿的香味跟内地完全一样。

从此他时常派人到我的住所来摘,从初芽吃到三芽,三芽长成椿叶,方才罢手。去年初夏,偶过嘉义旧居,院中几株香椿已经翠色参天、亭亭如盖了。大概现住的主人对于这几株香椿颇为爱惜吧!

渡海来台,时光轮转,不觉过了三十多年,欣欣小草已成乔木,岁月骎骎,北平旧宅那些层阴匝地、格枝杈桠的老椿,是否依然无恙?北望燕云,中怀怆恻,思绪纷披,恨不能回去看看,我想五十岁以上的人都有这种想法吧!

理想国丨唐鲁孙著

唐鲁孙,本名葆森,字鲁孙。年9月10日生于北京,为满族镶红旗后裔,他的曾叔祖父长叙,官至刑部侍郎,其二女并选入宫侍奉光绪,为珍妃、瑾妃。唐鲁孙是珍、瑾二妃的侄孙,他七八岁的时候,进宫向瑾太妃叩拜春节,被封为一品官职。

唐鲁孙先后毕业于北京崇德中学、北京财政商业专门学校,曾任职于财税机构,后只身外出谋职,游遍大江南北,先后客居武汉、上海、泰州、扬州等地。年,唐鲁孙退休后专事写作,年病逝于台湾。唐鲁孙见多识广,对民俗掌故知之甚详,对北京传统文化、风俗习惯及宫廷秘闻尤所了然,有民俗学家之名。加之出身贵胄,有机会出入宫廷,亲历皇家生活,习于品味家厨奇珍,又遍尝各省独特美味,对饮食有独到的见解,而被誉为“中华谈吃第一人”。

荠菜花

摘选自陈晓卿《至味在人间》

过了元旦,北京一家超市里就有荠菜卖,大塑料袋装着,碧绿碧绿的。每次从旁边经过,都忍不住上前摆弄两下,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工夫料理它,但还是愿意放纵自己假装购买的小冲动。

三月三,荠菜赛灵丹。其实再过几天的清明时分,才是吃荠菜最好的时节。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,满眼是正在开花的油菜和拔节的小麦,一片片绿的,一片片黄的,好像无数块巴西国旗。我和两个妹妹,每人拿着一把油漆工刮腻子的小铲子,行走在田埂上。这正是挖荠菜的时节:再早的荠菜味道不够明显,而且不多;晚半个月,它又老了,不能再吃。

小妹跟着纯粹是起哄,顺带做一些户外运动,大妹则是挖荠菜的主力。她跟外公外婆长大的,天生认得荠菜的长相,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得不服。一面挖,大妹一面讲解。

但说实话,荠菜挺难辨别,认荠菜这件事,曾耗费了我好几年的时间。你说边缘是锯齿状吧,也不完全对,说像钥匙的齿牙,它的头又是圆的……当然,荠菜也有好辨认的时候——不过那时已经不能食用了——我指的是开了花的荠菜。

荠菜开的花小小的,白色。在一本植物图谱(印象中为汪曾祺先生所绘)中我看到过,确实不打眼,花落结子,荠菜短暂的一生也就结束了。图谱的文字描述很文学,说它“纯朴而不张扬”,好似“邻家姑娘”一般。

荠菜馄饨,图源网络

难怪我辨认荠菜的道路这般坎坷,邻家姑娘嘛,就徐静蕾老师那种,不值当花上大把时间去琢磨——这不是我的个人看法——前一阵子《投名状》上线,我的一个同事坚持说这戏不真实,具体不真实的地方,他认为,刘德华和金城武俩那么帅的爷们儿,吃醋打架是允许的,但断不会因为徐老师……当然同事只看皮囊,没有注意到徐老师双馨的德艺哈。

回到荠菜。每次我们要挖满一篮子荠菜才会回家,我妈接过篮子开始择菜,择完只能剩下大半筐——主要因为我还是带回了诸如苦麻菜、灰灰菜等等一些近似野菜。

荠菜也分两种,田埂上的和麦田里的。田埂上的伏地生长,每日光合作用充分,颜色略深,味道浓郁;麦田里的,也就是北京超市里卖的那种,碧绿油嫩,体形也大一些。前者适合做馅儿,后者更宜羹汤。但,不管哪一种,我们采回来之后,便是对父母的要挟——饺子、馄饨还是肉圆汤?每一种都能满足我们旺盛的肠胃以及馋猫般的味蕾。

春笋也是春天的主角

然而我们勤俭的妈,绝不会因为我们的劳动而牺牲口袋里的钱。她身边随处都能找到不买肉的理由,“这月家里财政紧张”,“今天太晚,卖肉的下班了”,“荠菜烩豆腐你没吃过吧”……

我爹则是个乐观主义者,他发明过摊荠菜饼、炝炒荠菜、荠菜蛋花汤……更令人发指的是,他给我们做过凉拌荠菜:把荠菜焯熟,盐去水分,佐以香醋、香油,一道凉拌便上了桌。一家人,居然也吃得山响。

我注意过父亲放香油的动作,医院的盐水瓶改装的,我爹每次会在凉菜里倒入两滴或三滴,收回的时候,他会在瓶口轻轻舔上一下,然后做一个很满足的表情。我记住了这个动作,也沿袭了下来。

榆钱也是独属春天的味道

后来我读研的时候,有次同学聚餐,给大家凉拌豇豆,最后注入香油的时候,我像我爹一样先把舌头束成三角状,在香油瓶沿上轻轻舔了一下,结果,同学们舆论大哗,齐声谴责我太恶心……这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——老子传下来的东西不一定都是正确的。

不加配搭的凉拌显然不是烹饪荠菜最佳的方法。荠菜的香味很素,很窄,需要用动物油做牵引,它本身的香味才会彰显出来,进而无限放大,这也是为什么大家做荠菜的时候喜欢用它来包饺子、汆肉圆汤的原因。

可能我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吃过素炒荠菜、荠菜清汤以及凉拌荠菜的人。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食欲,依然让我们甘荠菜若饴,以至于年复一年,我和妹妹们一到清明仍然有到城外挖荠菜的冲动。

后来,我和妹妹离开家乡,最后寄居北京。大概是十年前,大妹家买了房,孤零零的塔楼前面便是大片的麦地。我对麦子有兴趣,一路摸索过去,竟然在冬小麦的丛中找到了大片大片的荠菜!我如获至宝。

此时,超市里已经可以轻易买得到肉馅,那一天,我们以荠菜为主题,吃了饺子和冬瓜荠菜圆子汤,那种馨香让我们仿佛在刹那间回到了童年,回到了故乡。

春在溪头荠菜花。说得好,要体会春天,最好到乡野中去。稼轩词中的上句则是:城中桃李愁风雨,是啊,不能待在北京这地方,而要去乡下,有蓝天,有野花,没有沙尘,也没有堵车,更没有火炬。所以我准备收拾行装,回老家一趟,就今天,约老男人喝个大酒,就走。

理想国丨陈晓卿著

大隐于市的美食,散落江湖的佳肴,东奔西走,只为吃口热乎的;一个人的饭馆,每个人的珍珠翡翠白玉汤,南来北往,至味只在人与人之间。

《至味在人间》是一个美食爱好者的十年饮啜笔记,陈晓卿将文字化作原料,以散文为碗钵,佐以故事人情之盐,把关于食物的独家记忆蒸炒煎炸而成此书。从千里之外的江湖至味到灵魂深处的家乡味道,从四面八方觅食的扫街嘴到饮食变迁的沧海桑田,从食客厨子店小二谈到饭菜与共那一人,拂袖笑破饭桌上的假面具,平民食物也看得人口水四溅之时,归根结底直抵人心:吃什么、在哪里吃这些问题远不如“和谁吃”来得重要,人间至味往往酝酿于人与人之间,最好吃的永远是人。

原标题:《一百年前,北平人吃得起香椿吗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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